楚元蘅觉得头发晕, 眼发花。倒不全是因为饿的,还有被气的。
他一直都知道这丫头没良心, 把香看得比什么都重。
以前还觉得无所谓, 香是死物, 他与她一起玩香便是, 现在, 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堵气一般,张口便道:“我也不会欺负你, 不会背叛你,不会对你说谎,不会给你故意编织出来的虚幻……”
他说着, 顿了一下, 就着宫墙上的宫灯发出的光芒看到慕南烟眼里的不信, “我说的都是真的。”
若没有刚才的事,慕南烟必然相信,可现在,她做不到相信一个男人的话了,只敷衍地答应着,四下寻找等在外面的王多金:“殿下, 我带来的守在外面的人不见了。”
楚元蘅顿时没了把心情说出来的心思, 走到一边的草地里, 对着地上的人踢了一脚,“起来。”
王多金睁开眼转了一圈,咕噜噜地从地上爬起来,惊讶在这里看到楚元蘅,却识趣地不多问,只道:“殿下,大人,你们可出来了。你们没出来,奴才就在这装晕。一般人他发现不了奴才。”
若是一个人站在这里,万一被人发现了,必然被人追究他的意图,晕着的人就不同了……
慕南烟有些意外,同时觉得他这机灵抖得恰到好处,省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,“我们走吧。”
楚元蘅被冷落在一旁,脸色越来越黑,王多金心里打鼓,硬着头皮应了声。
却见那王爷抓起慕南烟的手,又放下,先一步走了。
慕南烟捏着手里的药包,错愕地看向他离开的方向。
王多金不解地问道:“大人,殿下这是怎么了?”
慕南烟将药包藏于袖中,“没事,我们回去吧。”
……*……
青松微动,两个人影停在青松暗影之处,月色不明,暗影之处的人更似两抹暗影。
“二小姐,侯爷一直希望你们能回家。”男子有意压低了声音,依旧可以听出他中气十足。
“家?”女子嘲弄地轻笑了一声,“我一个卖身的奴婢,主子在哪家就在哪,不离主子,便不曾离家,哪里还需要再回家?”
“两位小姐是金枝玉叶,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?”
木香嗤了一声,语气不快,“这样的事怎么了?”
“你们先前在慕家待着也就罢了,慕家那位十三女不曾把你们当成下人使唤,可现在进了宫中,大小姐成日里做那些油烟锅灶之事,二小姐也被人呼来使去,着实委屈。倒不如回侯府的好。”
“我们做这些事怎么了?是你不用吃饭看病还是你家侯爷不用吃饭看病了?我们靠自己的技艺生活,也不曾与人说道我们与他的关系,我们如何,皆与他无关。他去和他的儿子优雅高贵不沾尘烟去吧。你告诉他,我们姐妹姓南,不姓荀。”
“属下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男子发现自己越说越错,越说越惹恼木香,一时间尴尬起来。
木香却不想再听下去,“行了行了。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。我让你在宫外留意的人和事怎么样?慕家的人和两处的南香坊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?还有那云家,有没有再搞什么夭蛾子?”
男子想了想,“慕家大少成亲了,这件事可算特别?”
“成亲……”木香喃了一声,语调微微一转,凉了些许,“还有别的吗?”
“云家二少的亲没结成,那个叫冯紫云的,得了重疾,没了。”
“嗯?”木香嫌弃地道,“你们也就这点能耐,探个消息都是错的。”
她微微偏脸,压低了声音,“我先走了,有事再联系。”
“二……”男子刚说出一个字,眼前已经没了木香的身影。
倒见她停在两个人面前,细细看去,领头的那女子正是慕南烟。
“也得先说一说哪个消息是错的再走吧……”男子的叹声随着冬日里的风散开,木香的目光扫过四周,在他的方向顿了一下,随即将注意力放到了慕南烟的身上。
慕南烟正想要找木香呢,见她来了,便将她带回御香院,两人将这包药粉研究了一~夜。木香觉得,这便是一种让人成瘾生幻的药。其实,不可多食。多食成瘾……
“成瘾?!”慕南烟有些惊讶。
木香笃定地点头,“我确定,有瘾。不仅如此,还会有损人的寿命。”
她微微思量了一下,还是决定对慕南烟说得更仔细些,“这个药粉,叫如意散,前身是五石散,大楚的人对这个名字,必不陌生。”
慕南烟的瞳孔缩了一缩。五石散是大楚禁物,让人沉醉于自己的幻想之中,癫狂而不自知,直至家破人亡,直至身死人灭。
她也琢磨了一~夜,已经确定这药粉便是上辈子云唐吃的那种,却是头一回知道这东西的来历。也不晓得云唐当初把它当成日常吃下去的时候,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可怕。若是知道……他到底对自己有多厌恶和憎恨。
想必是知道的吧……
自己的上辈子当真是个笑话,被一个对自己厌恶到了极致连性命都不顾了的人骗得团团转,还曾自以为得了些许真情……
很快,她就将上辈子的事情丢到了一边,惊讶起身,“那圣上和太子?!”
上次楚元蘅的意外,便是吃了太子的汤水。今日皇帝对着冯紫云唤已故的淑贵妃之名,亦是吃了这药的缘故。
慕南烟思量了一会儿,又默默地坐了回去。
私心里,她也期待皇帝驾崩,换成新帝,这样的话,她便能再见到慕等等,将人送回慕家照料。
……*……
屋里的醒神香吹出最后一缕轻烟,慕南烟揉了揉头,继续一天的差使。眼看着宜人宫又着人来领了一大批香料,便去翻看过往取用的香料,一条条,皆是冯紫云入宫之后添上的。
合上香册,收入袖中,便往外走。
楚元蘅正思量着怎么样才能让慕南烟比在意香多在意他一点点,把放在香上的目光转到他身上来一些,怎样才能让她不要再有意疏远他……
目光往周围人身上转了一转,猛然间发现,自己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给他提意见说道的。
猛一拍头,宫里头没有,宫外有啊。
念头刚起,人便走了出去。
慕南烟到的时候得到她不在宫中的消息,原本想要将事情说予他听的念头便淡了下去,转身朝东宫去了。
太子妃听完她的话,惊讶地站起身来,“你说的,句句属实?”
这样的事情,往小里说,不过是争宠罢了。宫里哪里能少了争宠的事呢?可若当真是会引人成瘾,影响到人性命的事,那便是谋害皇帝与皇储的性命,诛九族的大罪!
慕南烟认真地点头,“奴婢所言,句句属实!”
太子妃缓缓坐过,过了良久,才道:“这件事情,还有谁知道?”
慕南烟差点便将木香说出来,话到嘴边,想到这里是在宫里,自己面对的人是掌握半个后宫的太子妃,便道:“只奴婢一人知晓。”
恐太子妃不信,补充道:“因奴婢曾在宫外见过此物,那日见南疆王殿下异样,御医也查不出什么来,便留了个心思,不想还真被奴婢发现了这害人的东西。而后想来,南疆王殿下是在东宫喝了原本属于太子殿下的汤水才会这般的。那人要谋害的,原本是太子!”
太子妃看了她一眼,“你对小十倒是上心得紧。”
慕南烟听不出她这话里的态度,但知道这已经不是入宫的时候那句“无情”的意义了,垂着眸子解释道:“奴婢会去宜人宫查看,并不是为了南疆王殿下,而是因为奴婢在香册账簿里发现了宜人宫的香料取用异常,这才冒险一探。”
她说着,将袖中的香册和账本取出,交给前来接物的浅萍。
太子妃翻看了一会,颔首赞许道:“原以为你成了主簿会来寻本宫为你作主,不想你倒是如鱼得水。”
慕南烟垂眸不语。太子妃的话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宫里的事情,其实都发生在太子妃的眼皮子底下。若自己当真来求了太子妃,怕是会叫太子妃失望了。
太子妃让浅萍将册子还给她,“这件事情,你便不要再过问了。也不要再与任何人提及。”
微微笑了一下,“离你们姐妹重见的时间,不远了。”
慕南烟错愕地抬眼,复又垂下眼皮,将眸中的情绪掩去,应身出去之后,忽就觉得今年的冬季京城虽未下雪,却特别冷,比她离宫那年大雪成灾的冬天还要冷上些许。
回到御香院,她便告病一日,好好地消化太子妃透露出来的信息。
日头西斜的时候,她被从被窝里抓了起来,是数月不曾来御香院的楚元蘅。
看到他拉长的臭脸,慕南烟莫名觉得心里头发虚,不敢去看他。
那个皇帝是楚元蘅的生父,算不得昏君,最要紧的是……他是楚元蘅能活得肆意的唯一倚仗,他对楚元蘅的宠爱让她觉得她的隐瞒是一种罪过。
她看着他,不由得在心里想:“他为什么会突然过来,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?”